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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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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總:我才剛剛開竅,心上人就快死了!怎麽辦怎麽辦!在線等,急————!!!)

原隨雲還沒想好怎麽處理這件砸在手裏的貨物,就發現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受他控制了。

自從拍賣之後,方思明就沒能從床上爬起來。

他傷得很重。

明月山莊一役,他一人獨戰兩大高手。另還有一名武林新秀,功夫雖算不得上佳,但方思明是不忍對他下殺手的。

高手過招,毫厘之差便能奪人性命。那人能活下來,本身就是個奇跡。原隨雲將人搶回來時他已內困外傷,虛弱之極。之後又未曾得到認真治療,一直斷斷續續地發燒。再加上紮在心口的一枚透骨釘,又準又狠,雖然很快解了毒,卻重重傷了元氣。

若是尋常人連續遭到這樣的重創,自然該早早沒了性命。但方思明……原隨雲總覺得,即便是這樣嚴重的傷,也不該打倒他的。

畢竟地牢裏那樣陰冷可怕的環境,被折磨了十餘日,到最後那人還能毫不示弱地與他鬥嘴。但現在換了最靈驗的傷藥,最細心的醫者,他卻像是倒伏在冬季林中的枯木,低落而萎靡,一丁點兒青年人該有的生命與活力都看不到了。

除了還能勉強進食,原隨雲都幾乎要懷疑那已經是個死人。

原隨雲有時候會想,方思明情緒崩潰哀鳴痛哭的那一日,從他眼中流出來的不僅僅是淚水,大約還有所有支撐他活下去的力氣。

如果原隨雲還是過去那個自己,太原無爭山莊少莊主,極樂宗的宗主,或隱於暗中的蝙蝠公子,那方思明是死是活不會令他皺一絲眉毛。

但他清楚地知道,自己變了。久如深潭古井般平靜的心,忽然就投入一顆石子,亂做了層層漣漪。

只要閑暇無事,他就老想往方思明身邊跑。不往他身邊跑的時候,思緒也總是轉到那人身上。

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麽?

有沒有好一點?

今日吃下了多少東西?

反應過來後,又馬上唾棄自己:我有多少大事要做,整日想這些無聊之事做什麽?

但更多的時候他終於沒能管住自己,去了那人的房間。但在對方身邊時,他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,該說些什麽,就只能坐著。

有時候兩個人一個人躺在床上,一個人坐在椅子上,一沈默就是一整天。

後來原隨雲便抱了琴過去,轉軸撥弦,坐在床邊絮絮地彈。方思明不說話,也沒有什麽其它反應,但原隨雲知道他在聽。

一天晚上,方思明沒能吃下任何一點東西,反而嘔出了大口的血。

島奴們手忙腳亂地將人安頓回床上,打掃幹凈血跡,這才低頭退下。原隨雲站在一旁,忍不住說:“方思明,這樣下去你會死的。”

方思明沒有像往常一樣對他聽而不聞,只是輕聲答道:“嗯。”

原隨雲有些焦躁,伸手去探他脈搏。那截搭在床頭的手腕比前幾日又枯瘦了一些,已是不堪一握。

原隨雲又喊了一聲:“方思明……”

方思明仍舊答:“嗯。”

原隨雲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,只覺得心中那股郁結的氣又翻湧起來了。他很少有這種面前的一切都脫離掌握的感覺,但他毫無辦法。

過了一會兒,方思明忽然開了口:“……你琴彈得真好。我聽過許多人彈琴,你的琴是最好的。”

原隨雲立刻問:“你現在想聽嗎?”

等了良久,對方才輕輕嗯了一聲。

原隨雲有些急促地站起身子,從旁邊屋子裏搬了琴過來。剛要按弦,卻忽然感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緊張。他深深吸了口氣平穩住心境,才用平時那副悠然口吻問:“要聽什麽?”

方思明道:“……什麽都好。”

原隨雲便揀了幾支自己最熟的曲子,從高山流水彈到幽蘭操,從又從春鶯囀彈到胡笳十八拍。不知過了多久,琴聲漸漸停了下來。躺在一旁的人呼吸平穩,已是睡著了。

原隨雲輕嘆口氣,將琴放在一旁,起身想撈條被子給他蓋上,不料袖子卻忽然被拽住了。

“義……義父……”

方思明應該是夢裏被魘著了,身體掙紮扭動起來,努力去拉原隨雲。

“別……不要……義父……孩兒會聽話的……不要……”

大約那夢境十分可怕,他用的力氣越來越大。原隨雲險些被拉得撲倒,只能一只手勉強支撐著身體,另一只手試圖將自己的衣袖從他手裏往外拔。

“方思明……方思明!你冷靜一點!方思——”

原隨雲忽然住了口。他聞到一絲細微的血腥氣。他這樣的瞎子,嗅覺向來很靈敏,能輕易地判斷出這氣味來自何處。

方思明。

方思明的十根手指上,全是血。

先前自然有好好地包紮過,但經過這樣一番掙紮,繃帶全都扯開了。

原隨雲再不敢動,只能小心翼翼順著對方的動作,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裏。方思明本來十分不安,被這樣一抱,卻忽然安靜下來,甚至還乖巧地將腦袋往他頸窩裏埋了埋。

原隨雲呆了好一會兒,壓住紛亂的心緒,這才想起本該做些什麽。他找到放在床邊暗格裏的藥箱,拉過方思明的手,摸索著幫他重新包紮。

他做這件事情並不熟練。偶爾碰到傷口,懷中人痛哼一聲,便半天不敢再動。

他從未這樣軟弱過。連自己都唾棄自己。

磕磕絆絆地終於包完,原隨雲輕舒口氣,剛要站起,便覺得懷中的身體微微繃緊,像是又要來拽。他生怕剛剛纏好的繃帶重又弄開,連忙拉住方思明手腕,同時小心地回到了剛才的姿勢。

“好,我不動……”原隨雲嘆了口氣,“你好好睡吧。”

這半躺半臥的難受姿勢,硬是保持了一晚上。

第二天清晨,方思明發現自己在對方懷中醒來時,是真真切切地楞住了。

兩人誰都沒動,在黑暗中互相對望著——盡管什麽都看不見。還是原隨雲先反應過來,用他向來悠然的語氣打破了這陣尷尬:“……醒了?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醒了便起來罷。”

方思明連忙直起身子。原隨雲從他身邊挪開,忍不住悄悄揉搓著早已僵硬的臂膀。

方思明聽見動靜,忽然笑了,一面笑一面搖頭道:“你怎麽跟義父一樣,之前對我那樣狠,現在卻又對我這樣好。”

原隨雲不知為何,聽到這話卻有些不是滋味:“……我和你義父是不一樣的。”

方思明仍在笑,沒搭他的話。

原隨雲嘆了口氣,又道:“不過,我開始羨慕他了。”

方思明道:“你只不過是希望有個人能像我對待義父那樣對待你。”

原隨雲道:“……或許吧。”

他本想再補充一句,倘若那個人不是你,便沒有任何意義。但這樣的話太像是表露心聲,不是他該說的。便只得放在舌尖轉了轉,終於還是咽了回去。

方思明卻不知他的想法,嘆息道:“……可惜,畢竟不會總是有我這種蠢貨的。”

原隨雲心中忽地一痛,像是有根針紮了一下:“別這麽說。……你這樣的人,本該是被好好珍惜的。”

方思明怔了怔,又一次笑了:“這些時日,多謝你的照顧,原隨雲。”

原隨雲微微一震:“……你認得出是我?”

方思明道:“這江湖雖然大,但琴彈得那麽好的瞎子,我只知道你一個。”

這次原隨雲聽到“瞎子”二字,一點沒生氣,反而自己也笑了:“……是啊。”

方思明想起什麽,朝他晃了晃手上的鎖鏈,問道:“這個……我還要一直戴著嗎?”

掛在他腕上的早不是當初那副沈實厚重得仿佛要將人壓垮似的鐵枷。如今這一副輕巧玲瓏,稍微一動便激起一串叮鈴脆響,與其說是束具,不如說更像是某種玩具。

原隨雲點了點頭,理所當然地道:“你可還是我砸在手裏的貨物,記得嗎?”

方思明便不再與他爭,轉了話題道:“我聽說,為了款待前來銷金的客人,你在這島上珍藏了無數美酒佳釀,可是真的?”

原隨雲道:“自然是真的……想喝?”

方思明道:“可以嗎?”

原隨雲硬邦邦道:“不可以。”怕他誤會,又補充了一句,“等你好了再說。”

方思明放軟了聲音:“……就一點點,也不可以?”

原隨雲第一次聽他用這種接近撒嬌的口吻說話,只覺得心底像是被小動物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。

他只能強調:“……就一點點。”

方思明認真保證道:“就一點點。”

原隨雲便去給他拿酒。

島上存儲的酒大多是醇厚的烈酒。原隨雲找了許久,才找到一壺極淡的葡萄酒,是專門備給女客的。

方思明接過酒壺,對著壺嘴嘗了一口,似乎不大滿意。

原隨雲守在旁邊,雖然什麽也看不見,但他知道對方肯定是瞪了自己一眼。

方思明將那壺酒慢慢喝下去,一面喝,一面吟詩。

斷斷續續,反反覆覆,是李白的《將進酒》。

方思明低聲道:“……鐘鼓饌玉不足貴,但願長醉不覆醒。”過了一會兒,又重覆道,“……但願長醉不覆醒。”

當晚,他真的沒有再醒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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